2014年9月11日 星期四

一個老師講50分鐘,真的不好嗎?

        這篇文章的寫作動機源自宜蘭縣吳月鈴老師的一句話:「講述法沒有不好,尤其有些老師很會講述,學生可以很有效的學習也學得很快樂!不好的是:一整節課從頭講到尾由老師講課,和不管什麼單元都用講述法。」這一句話我同意一半,想補充另一半。

       我絕對同意一件事:教育最重要的是第一線現場的「因人、因時、因地、因事制宜」,沒有「在任何條件皆為最佳的教學法」。這是 Ken Robinson  How to escape education's death valley 的關鍵主題之一,也是我跟我太太廿五年教學生涯下來的共同心得──我太太在國中教到退休,教過全校幾乎都是放牛班的特殊學校,也教過以競爭升學率出名的學校,我們很清楚教學現場狀況可以有多分歧,以及教師的教學目標可能必須視現場狀況而做出多少種調整。
       但是我一定要講:一個老師從頭開始講50分鐘,毫無師生互動,真的很不好。我有切身的體會!

       當了老師的人,很少有機會體會當學生有多困難。我運氣好,偶然機會下參加高中教師生命教育學分班當授課老師,為了能跟其他授課老師的上課內容緊密搭配,我去聽了他們三門課。我上課最討厭學生打瞌睡,所以我聽課也絕不敢打瞌睡,但是我卻一直打瞌睡,尤其是聽下午一點開始的課,總要熬過兩點才有辦法不打瞌睡。有趣的是,即使我前一夜只睡三小時,上課前睏到睡著了,一輪到我上課,我可以不打呵欠地連講三小時。 
        這個體會讓我很清楚:當學生準備要講話時,他比較可以克服生理的困倦──他的腎上腺會因為準備要參與發言而增強分泌。我會在教七年書之後決心把教室交給學生,就是因為看到很認真聽講的同學(通識課還每次上課都刻意座第一排的那一種學生)在上課時頻頻打瞌睡,然後又一付很對不起我的歉疚感,這讓我覺得我真的對不起他。
       另外一個原因是,我從學生的期末報告發現:我講課講得越是精采,學生可能反而越跟不上我,期末還記得的心得反而更少!結果,我常常只是在表演空中飛人,學生聽我講得目瞪口呆,敬佩得不得了(有個學生這樣形容:「簡直像在聽神人講話」),但是下課後卻只記得大致上的主題和情緒非常地 high,而說不出我詳細的上課內容(只有少數例外)──盡管我講課時一定會來回看著全班同學的眼神,來調節我講的速度;我會設計很多互動的情境,我還會設計戲劇性的問題來偶而邀請他們思考、嚇嚇他們,讓他們腦筋急轉彎。但是,沒有用,他們終究是「聽眾」,而不是在「思考」。
       不過,我在「控制系統理論」這樣的課裡,雖然有很多跟學生的互動時間,卻還是沒採用通識課的上課模式。主要是因為我太貪心,想要給最頂尖的學生一些額外的觀念,所以會想要趕課,而忽略落後的學生。我在另一篇文章裡提過:我覺得一個系必須偶而有些選修課是偏重對最頂尖的學生講課,尤其是在清大,我們必須培養出少數極端頂尖的學生。
        假如是必修課,我會採用哈佛大學物理學系 Eric Mazur 教授的作法:強調基本概念的深化與靈活運用,上課時精心設計問題,讓學生有時間相互討論,也用數位器材即時了解班上同學當下的理解程度,然後把預習和課後習作大部分交給學生(我還不敢100%不示範解題。原因是,Eric Mazur 教的是哈佛大學,學習的能力和自我管理能力應該明顯超過我在清大的學生)。
       劍橋呢?工程系很多老師根本不講課:三學分的課,每週只花一小時講 orientation demonstration,然後學生自己回去讀書,週五助教排2~3小時時間給你問問題。就這樣!但是,那是劍橋,學生幾乎都是唸精英高中,早就已經有能力自己讀書了,需要跟同學討論的話也是自己會去安排,不勞老師費心,所以大家不需要浪費時間在課堂上。人文與社會科學呢?倒是一直上到碩士畢業,上課以學生討論為主。不同學科有各自的特質,無法一貫而論。
       所以,我不以為教學目標與教學方法只有一種。但我還是必須要回過頭來再強調:想要以講課為主時千萬要小心,學生打瞌睡真的不能怪他們。

附記:
1)我有讀過吳月鈴老師的〈「翻轉教室」、「翻轉教師」翻出的疑惑〉一文,當時為了避免讓她變箭靶,所以故意不引原文出處。但是我卻成為箭靶,而且已經不想再跟「翻轉教室」這四個字有任何瓜葛,免得又被無端攻擊。

2)佐藤教授三十多年來如一日,親訪超過10,000間教室的教學現場,結果全日本還是只有10%的學校採用學習共同體。引入任何一種新的教育模式的過程,應該是失敗的案例遠遠超過成功的案例,而且深入分析失敗的案例跟分析成功的案例一樣可貴,甚至在略知成功的案例之後,失敗的案例會更可貴。我很想知道各種失敗的案例,卻一直找不到多少資訊。嘉義市嘉義國民中學教務主任莊裕庭的一篇文章隱約透露了推動過程的困難,卻沒講白。台灣人只能報喜而不能報憂的鄉愿文化會害死學生,而網路上少數偏激人士的衛道之氣太重,使得「失敗案例的報導與分析」更加不可能(一說出來或許馬上會被批得體無完膚)。只講成功案例而不講失敗案例的教改運動其實沒什麼意義,反而會成為運動成功的最大阻力,甚至使運動變成一種偽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