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31日 星期日

台灣有一種病,很深,深到…………

        有人說:台灣人英語口說能力太差,所以沒有國際觀,應該要加強全民英語。說這話的人往往學歷遠不如人,只有英語口說能力比大部分台灣人行,但是寫出來的英語還是一蹋糊塗,閱讀的能力更差,國際觀更不用提了。
        英國人普遍地外語能力非常非常地差,他們進行國際貿易或國家外交時靠的是外語人才的翻譯。英國人還很驕傲地說:「我們不會說外語,因為全世界都說英語。」
        日本人普遍地英語的口語能力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差,他們進行國際貿易或國家外交時靠的還是外語專才。我在東京帝大門口問路,路過的學生一聽到我開口說:「excuse me...」就快閃離開,問了將近三十個,才有一個結結巴巴地回答我,用的是含糊攏統而辭不達意的英文──但是,我絕不敢低估他們閱讀英文專書的能力。我狠了心想犧牲皮包裡的錢去東京銀座見識頂級日本料理,跟著日本人在最長的隊伍裡排了將近一個半小時,輪到我時,我才說:「a table for two」,領班突然臉色一變,
跟排在我前後的日本旅客用日語講了幾分鐘,然後兩手在面前交叉成「」字,嘴裡反覆念著「No, No, Close, Close」。餐廳當然還不關,我後面的隊伍還長得很。我在東京一個最大的國際商展裡用英語問起一台機器的技術性問題,第一個跟我打招呼的一聽我講英語,就說:「excuse me」,然後去找了一個會說英語的;這個會說英語的資深業務人員發現我問的問題超出他的專業理解能力,就再進去,過了將近十分鐘才找來一個了解這機器的工程師,而這工程師卻英語很不流利,要仰賴同事翻譯,而且兩人經常找不到合適的英語。我們三個累了半個小時,沒什麼進展,只好一起放棄。
        正常的國家都是「全民說國語和地方方言,專業人員讀寫英文專業書籍與報告而不太會說,只有商務人員和少數人會說流利的英語。」所以,什麼樣的國家會推動全民英語?英屬殖民地!尤其是多種族、多方言的英屬殖民地。
         台灣才剛擺脫日本殖民地,深綠和台獨份子還急著要擺脫「外省殖民地」,為什麼我們又急著想要成為美國不承認的「英語殖民地」(一相情願地推動全民英語,卻沒有哪個國家要收養我們當殖民地,這是沒有國屬的最低等次次殖民地)?也許這背後有一種很深的病,既深而又罕見,所以還沒有被命名。
        馬來西亞的華人普遍地會說五種語言:馬來語、英語、國語(或普通話)、粵語和河洛語。但是生意場上還是只有一種語言:英語──殖民地慣用的語言。他們做起生意就因此跟新加坡能競爭?還沒到時候!做國際生意最重要的是靠頭腦和資訊,而不是只靠一張嘴!
       這些年來臺灣人確實是已經很沒有國際觀了,但問題不在「全民英語」,而在於媒體。        
        如果我們沒有能力說英語,怎麼會有國際觀?國際觀跟英語能力是兩回子事,正常國家裡英語讀寫能力跟英語聽說能力是兩回子事!──讀寫是吸收國外資訊的重要工具,值得鼓勵;聽說的能力是有沒有那個需要與日常生活的環境,沒必要強求。日本人可以用日語了解全世界,所以他們只有少數專業人才需要(且有機會)經常說外語。
        女兒住院生產,順便看了幾分鐘的英語新聞節目(好像是MOD,有附中文字幕),全球要事一覽無遺。只要媒體正常,專業的新聞工作人員會把全球重大消息用國內的通用語言呈現給你──這才是正常國家取得國際觀的主要管道。在馬來西亞時,飯店裡有香港鳳凰衛視的新聞,一個小時下來,兩岸三地加國際重大新聞都聽到了。回到台灣,一個小時的電視新聞沒報導半件要緊事,外國人看了絕對會以為這是搞笑新聞台,而不是正式的新聞頻道。台灣人不只沒有國際觀,台灣人對台灣重大事件的了解甚至不如香港人!
        紐約大學(NYU)媒體研究的重鎮 Neil Postman 早在 1985 就寫過《娛樂至死》(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警告我們電視的娛樂化,但是他若能起死回生來看看台灣的電視,一定會忍不住寫一本《娛樂至死──台灣版的奇蹟》的續集,讓全世界以台灣為戒。
        我們的媒體病了,非常地深,深到歐美國家無法想像。如果我們的學術圈有能力把它分析透徹,絕對可以超越所有後現代文化批判的分析架構與深度,讓全球學界震驚。
        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的電視像台灣這樣,晚間新聞只報導趣聞和小吃,談話節目只有做秀和藍綠意識型態的洗腦,整個晚上只有趣談和小道消息,沒有值得關心的事實!在台灣,公眾對於攸關台灣未來的重大議題和事實「只有知的權利而沒有知的管道」!除了緬甸軍政府管制下的媒體之外,我想不出第二個案例!不只電視這樣,報紙也所去不遠!
        我決定不接受媒體的採訪已經很久了,也很少破例。很多記者讓我討厭,但並非所有記者都讓我討厭。與其說是討厭記者,不如說是討厭媒體的決策邏輯──這個決策邏輯統治著記者的潛意識,讓他撰稿時不自覺地採取嘩眾取寵的角度;這個決策邏輯也讓主編不自覺地下了聳動聽聞而扭曲事實的標題,並且刪除了所有看起來不夠低能、白癡的訊息。而你在攝影機與文字記者面前一切的努力遲早要化為烏有,更糟的甚至只留下一兩句被刪減到難以辨認原貌的「警語」,而且被編織在主編或主播安排好的前後文裡,所有讀過(看過)的運動圈朋友都從此跟你絕交,而你卻只能一再重複:「那句話是我說的,但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最討厭的應該算是記者會,也是迄今最難斷絕的(礙於運動圈的革命情誼,不好意思拒絕出席)。記者會才剛開始不到十分鐘,電視台的攝影記者已經沒在拍了,有的甚至大剌剌地出去抽菸,只剩文字記者在場──他們很清楚,這種運動圈舉辦的記者會一百次也難得有一次會被播報,即使僥倖被播出,也不可能超過一分鐘,根本沒必要拍太多畫面。
        有幾次我的臉孔上了電視新聞,親戚朋友打電話來:「你剛剛上了電視喔!」「喔,你看到了?知道我講什麼嗎?」「不知道。」報紙也一樣,運動圈的消息刊出來時頂多只有六百字到八百字,什麼也沒說清楚。
        運動圈想要通過電視廣泛散播跟主流意見不同的訊息,這根本是緣木求魚──你的聲音總是會先被主流化,再被消溶於主流的聲音,最後才被播出。播出的時候,通常沒有人知道妳講了什麼;如果有人誤以為他知道妳在講什麼,他聽到的一定是主播的意思,跟你無關。

        不過,運動圈還是在開記者會。我呢,寧可寫部落格。我在乎的不是上報紙、上電視,我在乎的是:閱聽大眾到底有沒有聽到值得我去說的聲音。